与子成说

第十六章:偏执若狂

记不清有多少年了,宇文玥没有见过自己的亲生父亲大魏镇西大将军宇文泰,这一次见到他的心里是激动的,怎么都无法压下内心深处的蠢蠢欲动。

同理,宇文泰也有很久没有见过自己的亲儿子宇文玥了,自从他被魏帝调往西境镇守之后,他们父子便再也没有碰过面。仔细算下来,这还是他们多年来的第一次重逢,一时之间彼此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按道理,宇文玥见到自己的父亲是要行礼问好,无论是出于职位还是辈分,宇文玥都在宇文泰之下,谁也无法忽视这三纲五常。可是他并没有这么做,而是淡定地站着,不冷不热地盯着宇文泰,就好像是在透过这个父亲思考着一些久远的记忆。

其实,宇文泰并不是只有宇文玥这么一个儿子,可宇文玥却是他唯一的嫡子,只要宇文玥不犯什么错误,未来的宇文家必将属于这个冷冰冰的儿子。

身处高位多年,宇文泰早已习惯了别人对自己卑躬屈膝的模样,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人如此冷待,尤其是这人还是自己的亲儿子,他心里难免有些不悦。故而,这位高权重的大将军当即厉声斥责道:“这就是你的教养,连见到自己的父亲都不会问好,老头子亲自教导成这样,还不如你那些弟弟们懂事听话”。

一上来就是教训,宇文玥的脸色还是如同刚才那样的冷漠,一点也不计较这父子之间的疏远。

握着那把破月剑,宇文玥淡淡地念叨着:“好久不见了,父亲。不知道近来你又娶了几个小妾,可需要我送她们去向母亲学学规矩,知道什么叫做尊卑之分”。

士族大家里,男子三妻四妾是很平常的事,谁也不会多说什么。可是这在宇文家却是未必,尤其是青山院里,长安城里的世家公子都知道宇文玥曾经说过他一生只娶一个妻子的。可并没有多少人知道他为何要这样做,因为那段历史被认为掩盖,谁也看不清真相。

听着宇文玥的话,宇文泰吓得连连后退,那是他面对千军万马时都没有的惶恐,就像是发自灵魂深处的畏惧一般,驱使着这位身经百战的将军回退,怎么都停不下来。

不由自主地握紧那把佩剑,宇文泰愤怒地吼着:“是你,你这个六亲不认的畜牲回来了,现在你还要继续杀父弑母不成”。

无论过了多久,那些记忆深处的事都不会磨灭,它始终停留在内心里,影响着情绪,直到它再次迸发出来为止。

朝着宇文泰走去,宇文玥的表情还是那么的冷,那把破月剑也跟着出了鞘,他百无聊赖地应着:“是啊,父亲,我回来了。是不是很后悔当初没有杀死我,若不是魏姑姑救了我的话,只怕我这个忤逆子早就死在了那个冰天雪地里,给你的那些小妾陪葬”。

随着宇文玥一点点地接近,宇文泰也拔出自己的那把佩剑,准备好与自己的好儿子来一场不怎么和谐的切磋,确保自己可以继续活下去。因为他看得出来,宇文玥身上的杀气还是记忆里的那么强盛,他打心底畏惧自己的儿子。

一脸茫然的元淳被自己的七哥元彻一路强拉着到了宇文玥的营帐,怎么都想不清楚元彻为什么要拉着她这个被父亲抛弃的逆女打断别人的父子重逢。

在即将到了那道营帐时,元淳再也不肯配合下去,直接杵在原地,无论元彻怎么拉,她还是固执地站着,非要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不可。

此刻的情况实在是耽搁不起,元彻只能努力劝解着:“淳儿,听话,现在只有你可以帮助宇文玥了。这些日子里他对你那么好,那你是不是也该回报一下他了”。

客观来说,最近一段时间里宇文玥对元淳好的没话说,就差没有去摘下天上的星星送给她了。哪怕是面对着曾经的挚爱楚乔,宇文玥一样不带一丝的犹豫去诛杀。这样的事实摆在那,元淳说不出半个不字。可她真的不懂元彻的意思,为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她可以帮到宇文玥,而元彻却什么都做不了。

因此,这个心里乱糟糟的元淳提出自己的疑问,但求一个答案,给自己和宇文玥之间谁也无法忽视的真相。

“七哥,你现在还有什么可以隐瞒的吗?若是只有我可以帮助冰坨子,那就告诉我曾经的过往,为什么冰坨子对我如此执着,我又凭什么可以帮得到他”。

元彻沉默了,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因为他知道的并不多。当年的事只有魏皇贵妃,宇文泰,宇文玥,元淳四人参与了,元彻根本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唯一可以确认的是宇文玥恨着宇文泰,而宇文泰也不喜欢宇文玥。元彻拉着元淳来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让自己的好妹妹劝宇文玥放手,不要去做傻事。因为此刻的宇文玥身上杀气很重,谁也无法预料他会做出什么事。

长叹一口气,元彻无奈地解释:“淳儿,我什么都不知道,是母妃临终前交代过。若是宇文玥变了,这世上只有你可以制得住他,因为你是他在这世上最后的良心”。

这话,一开始元彻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因为宇文玥一直以来都对元淳不感冒的,是不可能会为了元淳如何的。直到最近一段时间,元彻才懂得魏皇贵妃的遗言,因为宇文玥的眼里只看得见元淳,甚至不惜为了她去追杀自己爱着的楚乔。

这个消息来的太突然,元淳有些接受不了,她真的不知道那段自己不记得的过往里藏着什么,又凭什么能让魏皇贵妃说出这样的话。但是,元淳相信魏皇贵妃不会骗自己的,毕竟她是这世上最爱着自己的母妃。

纵然还是看不清真相,元淳还是主动向前一步,喊着身后的元彻:“七哥,既然是母妃的嘱托,那淳儿必将全力以赴,你愿意与我一起去找冰坨子吗”?

虽然说的大义凛然,其实元淳还是怕的,因为她不再是大魏公主,一旦被宇文泰认出来的话,只有死路一条。若不是元彻催的急,元淳上不敢出现的,她是真的有些不想死了。

“淳儿,有我在,七哥不会让任何人威胁到你的”,盯着元淳颤栗的双腿,元彻走到她身边,为元淳打气,因为元彻清楚这已经是元淳的极限了,他该知足的。

掀开那道隔绝了答案的帷幔,元淳见到了从未见到的场景,那个近来一直在讨好她的宇文玥正提着他专属的破月剑架在他父亲宇文泰的脖子上。同时他们父子身上都或多或少带着些许伤口,这足以说明刚才发生了什么,这里并没有感人肺腑的父子重逢,而是一场无视亲情的厮杀。

眼看着宇文玥就要在自己的面前杀死他的亲生父亲,元淳想都没有想就冲了过去,用自己的身体去阻拦即将落下来的破月剑。

那一刻,破月剑差点就砍到元淳的身上,吓得她花容失色,直接闭上了双眼,等着死亡的降临。

可是,这一剑到底是没有碰到元淳,那意料之中的疼痛也没有出现,提醒着元淳,她成功地制止了一场弑父大戏。

收回自己的那把破月剑,宇文玥看着横在自己与宇文泰之间的元淳,无奈地叹息道:“你为什么要帮他挡刀,你应该帮我的,就像曾经那个样子,而不是制止我杀死这个该死的人”。

宇文玥的每一个字不仅都避开了尊称宇文泰为“父亲”,甚至连提都不愿意提一下这个险些被他杀死的父亲。这其中的含义很明显了,无论是元彻还是元淳他们都看得出来,这对父子是不一样的,他们来的很及时啊。

缓缓睁开眼睛,元淳色厉内荏地喊着:“冰坨子,我才不在乎宇文泰的生死,我在乎的人是你。弑父当然可以,但是不能是现在。不要忘了,我也曾弑父过,虽然失败了,可我心里清楚它是什么样的感觉,我懂得你的心情”。

“不,你不懂。因为你依然爱着你的父皇,淳儿。若是你真的想要弑父的话,那就不会说那么多的话,给魏帝活下去的可能。可事实是你犹豫,,说了那么多的话只为了让自己坚定立场,然后吓你的父皇而已。我懂你,可你未必懂我,你是一个好人”,收回自己的那把破月剑,宇文玥拉着元淳一起出了这道营帐,再也不去看那个险些死在自己手里的父亲一眼,想来他是真的不在乎了。

对于宇文玥而言,杀父弑母只是一件小事而已,他从来就不需要理由,也不需要别人帮忙。若不是这人是元淳,只怕宇文玥与不会暂且放过自己的父亲,错过最好的记忆。因为他真的在乎这只笨兔子,早已无可救药了。

哪怕宇文玥没说,跟在他身后的元淳还是感受到了这股情绪,她不懂宇文玥。哪怕他们如此相似,元淳还是无法彻底了解宇文玥,只是单纯地念着宇文玥的好而已。

为此,元淳心里默默喊着:“对不起,冰坨子,是我辜负了你。既然我们是一样的人,那这次就换我带你走出来,就像你之前那样对我一样”。

一直以来,宇文玥都懂得元淳的想法,所以他自然是猜的到元淳此刻的心思。遗憾的是,元淳还是不够了解他,宇文玥只能继续等着他的小兔子归来,与他一起沉沦在这个不讨人喜欢的世界。

领着元淳一直回到她住的那间营帐,宇文玥才松了一口气,将这个明显还有些不适应的女人按住,一双清冷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她,怎么都不敢放过一个细微的变化。

“冰坨子,你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又为什么要与你的父亲大打出手,甚至险些直接杀死他。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我想了解你的过去了,就像你在理解我的过去那样”。

尽管还不怎么能接受宇文玥这般疯狂的做法,元淳还是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坦然去接受这个明显不一样的宇文玥。谁让他们是同类,又承受了宇文玥那么多的拂照,她是真的想要帮到宇文玥,与这个原本曾经的宇文玥还要冷漠的冰坨子共进退。

扯开自己的衣襟,宇文玥露出自己胸前的一道伤口,淡淡地解释着:“淳儿,我从来就不觉得你弑父有什么问题,那是因为我也曾那样做过。与你那咄咄逼人的质问相比,我的那一剑是直接刺进他的身体,换来的是相同的一处伤口。弑父从来就不是问题,关键是我为何要弑父,因为他真的该死”。

元淳愣住了,她从来就没有想过宇文玥会如此大义凛然地讲出自己弑杀生父的过去。盯着宇文玥身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哪怕它早已愈合,也无法改变曾经的痕迹,这足以说明那时的宇文玥有多疯狂,宇文泰又有多么的无情。

“为什么要那样做,冰坨子,可以告诉我吗”,不由自主地伸手触及那道伤口处,元淳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这是她第一次真的想要去了解那个不一样的宇文玥,因为她懂得了魏皇贵妃的意思,只有她才可以让这个不一样的男子敞开心扉,找到那份为数不多的人性。

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宇文玥苦笑道:“淳儿,你可还记得我母亲是怎么死的,又可还记得我父亲是怎么做的。爱不是应该天长地久的吗,为什么它会变质,甚至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那些事过去了太久,元淳都有些记不清它了。经过宇文玥这么一提醒,元淳才堪堪想起一些破碎的片段,她大概是懂得了宇文玥的意思。

“冰坨子,难道你只是为了你的母亲,帮着她实践那个“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虽然这也不可思议,却是元淳想到最合理的解释。毕竟,她也曾为爱疯狂过,是懂得这种无法掌控的感情。

微微一笑,宇文玥摸了元淳那比自己低半个头的脑袋,欣慰地感慨:“果然还是淳儿最懂我,誓重如山。既然当年敢允诺,那就必须要履行才行,要不然的话我不介意帮父亲一把”。

毫无疑问,这样的宇文玥是一个偏执若狂的疯子,在他的世界里没有太多的是是非非,只有特定的信念。这一刻,元淳有些害怕了,因为她不知道自己当年对宇文玥许下了什么誓言,以至于他一直追着自己不放,若是自己背弃了誓言的话,是不是也会如同宇文泰一样,被宇文玥抓着强制执行了。

离了美林关之后,楚乔就在元嵩的陪同下前往那个见证一切发生的起点长安。她真的很好奇为什么宇文玥会变成这个样子,又是为了什么出现大不相同的性情,就连在意的人都会随着改变。

曾经,楚乔认为自己是在乎燕洵的,愿意为了他一起反出大魏,去那个从未去过的燕北建立梦中的国度。可现实给了她狠狠的一巴掌,证实着燕洵不是那个可以给世界带来变革的人。渐渐的,楚乔与燕洵离心离德,再也没办法一起商谈着未来。

那时候,楚乔对世界开始陷入失望之际,是宇文玥带给她一束光,让这个身心俱惫的女人知道爱是成全,领悟到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感情。可惜这些都没有了,那个愿意为了楚乔不顾一切的宇文玥消失了,剩下来的只有愿意为了元淳杀死她的陌生人。

念着宇文玥的好,楚乔失魂落魄地发着呆,询问:“元嵩,你真的相信这世上存在两个宇文玥吗”?

这样的事未免太过匪夷所思,哪怕楚乔亲眼看到了宇文玥自相矛盾的一幕,她还是有些不怎么敢相信。可这是她唯一的指望,怎么都无法放弃,只能借着别人的口求一个答案了。

“阿楚,我信不信不重要,关键是你信不信宇文玥对你的情。爱着宇文玥的人是你,而不是我。对于我而言,无论宇文玥是爱着你还是爱着淳儿都是好事,因为他会替我照顾好你们”,没了那只手之后,元嵩看待自己的想法也变得不一样了,他知道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依靠其他人去庇护他在意的人,自然是不会嫉妒着那份爱。

眺望着长安的方向,楚乔默默不语,继续低着头去回忆宇文玥曾经的好。她还是有些无法接受宇文玥对自己的残忍,想要去那里求一个答案,让自己的一生变得有意义一些。

美林关大营,看着那个险些死在自己亲儿子之手的宇文泰,襄王元彻不由感慨万千,他这一次来的还挺及时,就像上次元淳想要弑君那样,救下来这个大魏镇西大将军,给宇文玥一个回寰的可能。

帮着宇文泰包扎好伤口后,元彻叹息道:“宇文将军,冤冤相报何时了,你该放手了”。

“怎么,襄王殿下是在劝我放过那个逆子,还是忘记元淳公主出现在这里的事。不要忘了,陛下已经赐死了元淳公主,她的出现意味着你的欺君犯上,哪怕是亲儿子,陛下一样不会放过的”,不愿意与元彻谈这个话题,宇文泰将矛头指向元淳,让元彻知道有些事是不能插手的。

握紧拳头,元彻低语道:“不要挑战我的底线,宇文将军。若不是我带着淳儿出现,现在你已经死了,所以有些事你知道该怎么办的”。

“是吗?当年的事若不是元淳公主插手,这个逆子也早就死了,又怎么会有今日呢”,没了死亡的威胁,宇文泰寸步不让,坚持着自己的想法,倔强得像头牛。

即使大魏是从草原过来的,可它到底是学会了中原的那一套规矩,不负曾经的洒脱。在宇文玥的陪同下,元淳静静地待在自己的营帐里坐着,一个字都不敢说,唯恐被人提及什么她不知道的誓言。

看着被元淳扔在地上的残虹剑,宇文玥将自己的那把破月剑与之重新摆在一起,意有所指地提示:“它们本该是一对的,无论是谁都无法分开,正如我们一样。哪怕你遇错了人,我还是会从那遥远的过去苏醒,只为了那个一生一世的誓言”。

还是没有避开这个话题,元淳真的想装死来逃避这个突然会说情话的宇文玥了。她不懂,那个不开窍的叛徒是怎么变成情圣的,又是为何要这样缠着自己这是失去一起的人。在那场大婚之后,元淳先后失去了自己的贞洁,爱情,亲情,地位,她真的不懂宇文玥的执着是什么,而她又可以如何回馈这个六亲不认的宇文玥。

“冰坨子,你到底是喜欢我哪一点,我改还不行吗?求求你不要再这样吓唬我,你知道的,我胆子小,经不住吓唬”,再也避不开这番煽情的话,元淳壮着胆子开腔,但求给自己一个答案,也解开那层谜一样的过去,心安理得地应对现实的冲击。

微微一笑,宇文玥答道:“淳儿,我喜欢你活着”。

元淳表示她很想哭,这话没法接。活着是人最基本的要求,她改不了。若是可以的话,元淳是愿意死的,只是这条命太过沉重,用了太多的人来换,她其实是没法死的。活着,是哪些人的期望,是元淳唯一可以回报他们的方式,她不可能自尽来阻止宇文玥对自己的执着。

“这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做得到的事吗?冰坨子,这样的我不足以让你对我如此执着吧”,不怎么接受这个答案,元淳继续追问下去,试图弄清楚当年的始末,给自己一个明白。

活着是每个人都可以做得到的事,可真正的活着的人却没有几个,因为这世上大多数人都在为了生存而苦苦挣扎,哪里还记得活着是为了什么。

走到元淳的身边,宇文玥贴近她的额头,落下一个冰凉的吻,迷离着眼睛说道:“这就是你给我的礼物,淳儿。我很喜欢它,并愿意为了它去做任何事,包括杀死燕洵和楚乔”。

明明是在问着当年的事,却无缘无故被人占了便宜,元淳都有些反应不过来。或许某人真的信不得,这吃人豆腐的事如此熟练,说不定哪天就会将她吃干抹净,到时候可就没地说理去了。

“冰坨子,你这是在调戏我,你的喜欢就是如此放肆,不考虑我的感受吗”?

被人这样对待,元淳是真的生气了,她有些想要捡起那把残虹剑,给这个轻浮的冰坨子一下,出这口恶气了。

分开彼此之间的距离,宇文玥嗤笑道:“这是你曾经做过的事,淳儿。我记得你对我说过,盖了章就是你的人了,谁也别想再欺负我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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