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子成说

第四十一章:一枝独秀

         一辈子那么长,有几个人的情爱可以走一辈子时间,遇到不合适的人,经历过难受的事,聪明人大多选择放弃,只有单纯的傻子死不悔改,哪怕一无所有都在执着。

       好不容易安分下来的眼睛又开始疼,元淳知道是那个人情绪在波动,连带着自己看见的元嵩都莫名其妙少了只右手,彼此之间的距离如同鸿沟天堑。

       “十三哥,淳儿会带你回家的,无论什么样的方式”。

       “我们已经软弱到这种地步了吗?淳儿,你竟然要依靠敌人的怜悯送我们回去,你还配做这个公主吗”?

       终于忍受不了那样的孤寂,元淳下意识地推开面前的元嵩,恐惧压迫之下喊出:“不要走,是淳儿的错,哥哥,你可以不要离开我吗?淳儿只有你了”。

       此话一出,采薇的心跟着隐隐作疼,她从来就没有像现在这一刻想揍元嵩一顿,那个躲在小公主身体里的怨念在作祟,元淳自身的情绪都被牵引着,它是怨恨的实体。

       “淳儿,你怎么了”,即使是错觉,元嵩也察觉到异样,他最疼爱的妹妹眼神里竟然是恐惧,她在害怕自己。

       遗憾的是,元嵩的在意来得太迟,元淳的意识稍显模糊,连带着整个人往后退了几步,拉开彼此的距离。

       与此同时,近来一直在研习武功的采薇主动扶稳元淳安慰:“公主,这里是裕王府,有些事回去再提”。

       背叛是真是假尚未可知,活生生的兄长出现在面前,很多事都可以选择原谅,更何况是没有发生的事。

       尽可能闭上那双血色眸子,元淳深吸一口气解释:“哥哥,淳儿最近做了一个噩梦,在那个梦里哥哥不要淳儿了,你以后真的会做这样的选择吗”?

       女人是敏感的,在情感之道格外细腻,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引来莫名其妙的忌惮,这就是“女人心海底针”。

       “不会,你是我同父同母的亲妹妹,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你一辈子都是我最在意的人”,妹妹是自己的得哄,要不然倒霉的还是自己,哥哥哪里能欺负妹妹,元嵩更加舍不得让这个情绪化的妹妹难过。

       可是,那些记忆太过真实,元淳没办法去忽视,她记得每一个细节,却唯独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自己被亲哥哥抛弃,那样的事顺理成章,唯独她没办法接受。

       泪眼婆娑地望着让人信任的兄长,元淳糯着嗓音请求:“那如果有一天哥哥娶了嫂子呢,你还记得淳儿这个妹妹,还会在淳儿需要的时候保护淳儿吗”?

       “还记挂着这档事呢,哥哥虽然喜欢逗星儿玩,但她只是奴隶而已。你的燕洵哥哥不喜欢亲近,别牵连你哥哥我啊,这长安城内外谁不知道我最心疼你这个妹妹”,女孩子需要哄,元嵩认了。只是这个妹妹太娇气,他都觉得难,哥哥怎么可能抛弃妹妹。

       神奇的眼泪说停就停,元淳瞬间恢复笑容:“谁说燕洵哥哥了,星儿是哥哥喜欢的人,淳儿肯定不会欺负,淳儿是哥哥的妹妹,怎么会不知道照顾哥哥在意的人”。

       女人是可怕的,她们总能在其他人想不到的地方厮杀,去掠夺其他人觉得可笑,而自己舍不得放弃的宝物。

       代掌凤印二十余年的底蕴在,魏皇贵妃始终是大魏实质上的皇后,即使被魏帝敕令禁闭反思,一样可以与外界沟通交流,宫里的密信轻而易举地传到宫外去。

       裕王元嵩的退却意味着魏家下沉,他身上肩负着的不只是个人的荣耀,更多的还是一整个家族。因此魏家不可能坐以待毙,眼睁睁看着其他人踩着自己往上爬。

       顺从家族的利益,魏光悄无声息地进入凤藻宫,以兄长与魏家之主的身份接见自己在宫里的盟友。

       没了外人在场,浸淫官场多年下魏光直接开口:“凝儿,你不是一个顶风作案的人,是什么样的事值得你在这个节骨眼通知我入宫相商。瓜分燕北的事刚落下帷幕,魏家还有一大堆事需要处理,你不该做这样不讨喜的事”。

       “二哥,本宫这些年为了魏家做了多少事,难道你非要分这么清吗?嵩儿遭人弹劾,魏家同样落不到好处,我们母子三人与魏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旦嵩儿真的被人踩做脚下泥,魏家的将来只能摇尾乞怜,这也不是我们想要看到的结局”,家族之中利益才是永恒的,魏皇贵妃怎么会不知道魏光在盘算什么事,他们兄妹之间嫌隙已深,非三言两语就可以瓦解。

       客气地用了杯茶水,魏光眯着眼睛望向自己略显憔悴的妹妹关怀:“兰淑仪已经废了,赵婕妤不是你对手,为什么大魏皇后之位还不是你的。魏家在前朝替你撑腰,为裕王殿下保驾护航,而你又在替魏家争取什么”。

       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愿意计较,掌管偌大家业,魏光可不是随便什么人就可以算计到的废物。他不介意有人利用自己,只是不愿意做那个弃子,废了老大的力气,到头来竟然还要被自己人出卖。

       “二哥可还是在责怪本宫扶持宇文玥继承宇文家,这件事本宫说了好多次。宇文怀根基已深不好掌握,宇文玥如同无根浮萍,只有这样的人才可以成为魏家的盟友,一步步推着嵩儿登临绝顶”,士族门阀中没有只付出不求回报的圣人,魏家与赵家旗鼓相当,只有最弱的宇文家才可以真正打破平衡,魏皇贵妃不希望有人断了自己计划好的路。

       冷淡地瞅了一眼,魏光阴阳怪气地讥讽:“宇文玥这个人虽然有才,但他是头养不熟的疯狗。凝儿,你与青山院关系斐然不代表魏家需要扶持宇文玥,裕王殿下的事我自有计较,你还是少操点心,早日拿下大魏皇后的位置,给裕王殿下与淳儿一个嫡出的身份更现实些”。

       “那二哥真的想烨儿娶淳儿为妻吗”,同不同意这档婚事,魏皇贵妃心里何曾不是在嘀咕,她希望自己的女儿幸福,又在质疑那个幸福的人究竟是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前朝后宫息息相关,牵一发而动全身。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也有属于自己的战场。

       多年来,魏皇贵妃一直尽心竭力地替家族奔走,殚精竭虑地替魏家博取一个好前程,她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赖以生存的兄长变得冷漠起来,疼爱有加的子女离心,就连那个深爱的夫君也疏离,这辈子就没有活明白。

       失望地盯着逐渐陌生的兄长,魏皇贵妃不禁问道:“二哥,连你也在嫌弃本宫多事,要与本宫划清界限吗”?

       “凝儿,你是魏家的亲女儿,魏家会为了你而奋斗,但你也得给魏家争光。入宫二十余年了,魏家一直在支持你,距离皇后之位仅一步之遥,我真的很失望。这些年你一直撺掇魏家扶持宇文玥,这件事我一直在反对,而你总是说宇文玥是个了不得的人才,故而我也默许了这件事进行着。但结果呢,宇文玥是头养不熟的野狗,他在反噬魏家,这些年魏家付出的资源没有回报,你真的不知道它意味什么吗?元飏正在长大,陛下逐渐老去,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你真的想赔上整个魏家,拿全族人的鲜血去赌你心里的那口意气用事吗”?

       作为一家之主,魏光并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他比起感性的妹妹而言,更像是一个合格的投机者,不允许自己在必要时刻放弃那些机会,一辈子翻不了身。

       猛然想起文珊近来提起的诡异,魏皇贵妃怨怼道:“二哥是要与其他人联手了,你要放弃你的亲妹妹,想放弃嵩儿,转而支持起其他什么人,你是不是疯了”。

       “不,烨儿的提议很好,我第一次觉得让烨儿迎娶公主是一个好主意。凝儿,魏家的确需要一个身份贵重的女子作为助力,按道理我不该选择淳儿的,但烨儿从小就喜欢他,我是烨儿的亲叔叔,在很大程度上我不愿意委屈他。你想要挟持烨儿为裕王殿下卖命我不答应,烨儿是整个魏家的未来,在必要的时刻我宁愿舍了一步好棋给烨儿一个成全,你不要觉得我是在开玩笑,魏家需要的从来就不是一个女子带来的增益就可以满足的”。

       自产自销的确是一步臭棋,但人是有自我感情的,在一点利益面前还有其他的部分可以替换。魏光是个精于算计的政客,也是个照顾晚辈的叔父,他不介意吃亏。

       宫里的局势一变再变,魏皇贵妃为了子女的将来,不得不咬紧牙关允诺:“我可以去争取那个皇后之位,但二哥也得答应本宫魏家鼎力支持,嵩儿已经成年了,他是魏家唯一的皇子,我们需要魏家的协助”。

       “放心,我不会让你孤军奋战。凝儿,你的战场是后宫而不是朝堂,去做你该做的事即可,前朝的事我来处理,裕王殿下不会关在裕王府一辈子”,达成了期望后,魏光也不想再提什么,他从来不干没什么意义的事。

       一叶即可知秋,一叶亦可障目。

       世人都说人心隔肚皮,但生有一颗玲珑七窍心的人未必可以获得快乐,知道的太多有时候同样是一种烦恼。

       蒙着一块丝巾在殿里跌跌撞撞,元淳顾不得一身的疼痛彷徨地喊着:“看不见了,我看不见了,终于看不见了。那些都是假的,它欺骗不了我,你休想欺骗我”。

       身处光明之中的人畏惧黑暗,殊不知身处黑暗中的人渴望光明,究竟是谁错了,这世道颠倒得可怕。

       “公主,其实你不必如此的,无论怎么样你都是大魏最尊贵的公主,是长安城最得宠的大魏娇女”,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劝诫元淳放下,采薇真的不知道那个人留下的眼睛会有如此威力,她们主仆被那个人耍的团团转。

       慌张地抓住熟悉的手,元淳忐忑解释:“采薇,你不明白那双眼睛意味着什么,它让我看到了人生险恶,好人不像是好人,坏人不像是坏人,它在颠倒是非黑白”。

       亲近的亲人,爱人,朋友都在期瞒算计,厌恶的小人,奸佞都在关心爱护,每一个瞬间都是错觉,单纯善良的小公主哪里顶得住这样的落差,她是不可能相信。

       “可是药浴是没有用的,公主停了药浴全身都不怎么舒服,该瞧见的东西还是瞧得见,单靠这丝巾遮掩视线并不是什么好法子,公主不可能一辈子看不见”,谨记之前的吩咐,采薇不敢再让元淳任性躲避药浴,那一身的冷汗不能出现,她的公主不该为了任何人痛苦。

       指节间的力气逐渐增大,元淳都听得到那股子异响,她确信自己是个傻子,一直在做没意义的蠢事。

       怯弱地松开手指,元淳悲戚道:“燕洵哥哥恨我,采薇,是我挽留燕洵哥哥留下来参加及笄礼导致的惨案,是我害惨了燕洵哥哥痛苦。即使燕洵哥哥不爱我,也是我害了他,一辈子时间都不够我赎罪,我对不起他”。

       “公主,或许我们可以放下”,从来就不是小公主的问题,另一个人给出了答案,元淳是个背锅的,采薇真的不希望元淳仅有的念头破碎,她害怕元淳再次逃避现实。

       郁闷地低下头,元淳丧气地喊着:“你知道吗?采薇,我想过弄瞎自己眼睛,那些事不是我想看到的。被拒绝一点也不可怕,关键是从来就没有可能,它比死还难受”。

       眼不见,心不烦。

       如果藏身于幸福之中,世间也就没了烦恼。

       “公主,你不要这么想,我们一定可以找到关闭这双眼睛的办法,一定会有办法的”,摊上这个想逃避的主子,采薇也是无能为力,她的公主是个懦弱的小女孩。

       扯下脸上充满香味的丝带,柔软的绸缎从脸颊上滑过,元淳迷离着眼睛嘟囔:“采薇,你不要骗我了,这双邪恶的眼睛不吃这一套,它的视线里只有黑暗”。

       “也许真的可以,公主,信我可好”,面对血色瞳孔中的倒影,采薇陷入了沉思,她或许也是个叛徒。

       一曲肝肠断,相思还故里。

       纠缠良久的怨恨消失了,在元淳主动摘下那条锦缎做的纱巾后,熟悉的水云台尽入眼底,不带半分哀伤。

       困惑地扯着明黄色的纱巾,元淳懵懂地质问:“这是怎么一回事,采薇,为什么你哼完曲子后一切恢复原样,那是什么样的曲子,我从来就没有听过,她是害怕它吗”?

       所向披靡的女人折服在名不见经传的曲调下,世上存在击败她的法子,世间没有无解的人。

       “公主,这首曲子是她一直在哼唱的,采薇也不知道它是怎么一回事,唯一可以确定的只是她很喜欢这首曲子,仿佛它可以让自己安静下来”,奇怪的事发生在奇怪的人身上显得没那么奇怪,采薇看到太多次那个女人依靠这普普通通的曲调入眠,她的心一定很痛苦,只有在那错乱的时间里寻求几分慰籍。

       眼不见为净,至少心里踏实不少。

       复杂的人不需要太多人理解,她们的世界一般人没办法渗透进去,更加没有几个人愿意融入其中。

       考虑到自己欠了不少人情,元淳主动关心:“可以给我讲讲她平日里喜欢做什么事吗?采薇,我一直在请她帮我做些事,却一点也不了解她,这不符合我做事风格”。

       付出才可以得到回报,没有什么事无缘无故出现的,即使是天之骄女同样需要在不为人知的时间奋力前行。

       “公主,她总是在学习,在皇室秘档里翻阅宗卷,出入宇文府找人聊天,有时候她不愿意带着我一起出入,有时候喜欢带着我与十四殿下一起玩。采薇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就好像一团迷雾缠绕在她身上,怎么看都是错”。

       诡异的处事风格,采薇确信自己跟不上那个女人,懂得的事遇到了那个人之后很多事都失去意义。在这繁华的宫墙之内,什么事都可能是假的,她似乎是在抗拒每一个人,又像是在迎合每一个人,矛盾而又契合地活着。

       到底是承了别人的情,元淳主动分担:“既然她用了本公主的身体,那么这长安应该可以横着走了,她为什么还那么阴郁。采薇,你说我有一天会那样吗?被人欺负到这份上,父皇与母妃都不心疼我了”。

       “不会,永远不会。公主,采薇会一直在你身边,无论走到哪一步”,失去在意的情分后,大魏最尊贵的公主走向了绝境,采薇怎么都没办法忘记每晚见到那个不可一世的女人蜷缩成一团,仿佛是在努力让自己疼的地方稍微少些,她一定在黑暗中煎熬了很久。

       不忍另一个自己如此凄惨,元淳急忙提到:“在昏睡时我看到了光,采薇,她是有光的,也许我们可以让她过的更好些,我不想让另一个自己痛苦”。

       “公主,那道光也许黯淡了”,水享师太的事,采薇是见过的,仅有的师傅都要她的命,那样的世道基本是没什么好盼头。

       “我的瞳孔里只有黑暗,你与我是不一样的,元淳,接替你的人生看到的只有丑陋,你总有一天会明白”。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它遮掩不住。

       宫里闹得天翻地覆,人上人转眼间成了弃子,金枝玉叶的公主哪里看的透其中算计,她嗅出来的是夫妻情深。

       帝王的召见不可拒绝,即使是大魏最尊贵的公主也不可能与天子对抗,该来的总是会来。

       还是过去的老样子,跟了魏帝几十年的内侍总管王大监佝偻着腰候在外面,替大魏天子守着一道藩篱。

       出于宫廷里的礼仪,元淳颔首一笑:“王大监,父皇这次特意召见我是为了什么,该不会这次轮到我了吧”!

       近日来陨落了不少的权贵,战功赫赫的定北侯燕世城一家,允文允武的青山院宇文玥,代掌凤印的魏宫第一美人魏皇贵妃,正直善良的裕王元嵩,极似白笙的宠妃兰淑仪。这些人或多或少地参与大魏朝堂巅峰,他们要曾经体验到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壮阔,是这大魏顶点的人。

       与这些人相比,元淳倒也站得稳脚跟,只是她这个公主之尊全都是取决于帝王的宠爱,失去了那份光鲜亮丽的疼爱之后,或许还不如那些辗转反侧的故人。

       “公主多虑了,陛下怎么会舍得公主受委屈呢。前几日陛下得知公主身体抱恙就想去瞧瞧公主,架不住前朝后宫的流言蜚语才止了步,这得了空档立马想起公主来,陛下是实打实心疼着您,公主莫要说这话伤了陛下的心”。

       尽管不知道小公主在想什么事,那弯下来的脊梁是不可能挺直,跟着魏帝那么多年时间,王大监又怎么会看不出来那个疑心病严重的帝王在想什么事。满宫里谁都会受委屈,唯独元淳不可能,他才不会傻到去热闹如日中天的元淳,在帝王的心里记上厚厚的一大笔。

       松了一口气,元淳深吁道:“既然父皇这么心疼本公主,为什么还要母妃与元嵩哥哥闭门思过。王大监,宫里只有你最了解父皇的心思,你给本公主透个话,究竟父皇要怎么样才可以放母妃与元嵩哥哥出来啊”!

       即使待遇不减,软禁就是软禁,元淳不可能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事。她是一个女儿,妹妹,没办法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被关在家里反省,而自己什么都办不到。

       “公主什么都不需要做,您是陛下的心头肉,只要公主跟陛下说些心里话,什么事不可以摆平。更何况还有魏大人从中周旋,贵妃娘娘与裕王殿下早晚没事,公主何必急在一时”,虽然诧异于这言语中的变化,王大监还是不敢去计较元淳的举止,宫里的人不需要知道太多事,他只想平平安安过个几十年。

       微微屈膝回礼,元淳感激道:“那就借您吉言,母妃与哥哥不会忘记王大监的好,本公主也会记得的”。

       门开了,外面的人差不多该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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